篇八:能对抗布鲁克纳的只有莫扎特了

唐解元有言:“布鲁克纳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近半年来一直沉迷于布鲁克纳,更确切地说是切利比达凯的布鲁克纳,结果听了半年,发现已经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比染上毒瘾还厉害。要说这个切利的布鲁克纳吧,那真叫一绝。我其实十年前就开始听布鲁克纳了,但不是听的切利的版本,一直都没啥感觉,但是自从听了EMI的切利指挥慕尼黑爱乐的现场录音之后,便爱上了布鲁克纳,并且爱地一发不可收。客观地说,切利的布鲁克纳不能说是真正的布鲁克纳,甚至说是有非常严重的切利个人痕迹。最明显的例证就是第四交响曲末乐章的那个大Coda,他把节奏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改了一遍,但是就是这有着浓厚切利痕迹的布鲁克纳,让我中毒至深,以至于现在除了布鲁克纳,啥人的音乐都不太想听了,除了几首莫扎特。

以前没有中毒的时候,虽然比较偏爱莫扎特,但是我的临幸范围还是蛮广的,莫扎特听多了,还会找找巴赫、孟德尔松、舒伯特、勃拉姆斯或者肖斯塔科维奇来换换口味。但是,现在再去听这些人的音乐,就会拿它们和布鲁克纳比,然后就会内心一脸鄙视地说:“这也配叫音乐?”。这也不能全怪布鲁克纳,光这个老光棍的音乐,还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切利,我特别奇怪,为啥他的风格能够如此独特,有如此的魅力?后来发现,人家的水平,还真不是那些卡拉扬之流可以望其项背的。虽然他是个罗马尼亚人,没有纯正的德奥血统,但是和二战之后到处卖弄的卡拉扬相比,切利其实在更加忠实地传承着传统德奥音乐的精神内涵。他的指挥风格直接继承自富特文革勒,但是他自己也有两把刷子,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就是切利的哲学功底很深厚。在德国的时候,切利除了学音乐,还学过哲学,他的后半生更是和禅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这种背景让他的指挥风格极其独特。所以学点哲学还是不一样的,可能乍一看,不会对自己的职业或者人生有直接的改变,但是就是会让你的眼界更不一样、对世界的认识也能抵达常人达不到的深度。而布鲁克纳音乐本身就充满了哲思,所以这样的音乐到了切利手里,正如广陵散到了嵇康手下一样,只有他自己才能诠释出那独有的味道,切利一死,也就广陵散绝了。不过幸运的是,虽然切利生前最厌恶录音,还是留下来了一些录音,才没有真的广陵散绝,但是他的诠释真是空前绝后的,就像古尔德的巴赫一样,你可以崇拜,但是无法去模仿。

这样我就面临一个问题,切利的布鲁克纳上瘾之后,导致再听其他人的音乐都索然无味,更惨的是,布鲁克纳的音乐不像莫扎特那么多,数来数去就那么几首,而切利的录音也就那么几张,你说这一辈子就只能听这点音乐了,这得多寂寞啊。但是还好,今天听了马克拉斯的莫扎特“驿角小夜曲”,总算又找回了当初听这首小夜曲时爽朗自信的感觉,摆脱掉了听了半年布鲁克纳之后无限的沉思之苦。能把我从黑洞一样的布鲁克纳之中拽回来,我真要好好感谢一下马克拉斯。

马克拉斯是澳大利亚人,指挥风格属于英国传统,就是马里纳、加迪纳这些人传承下来的“本真”主义风格。我这里说的“本真”主义是广义的“本真”主义,而不是狭义的“本真”主义(特指使用音乐家所在时代的乐器进行演奏的学派,代表如加迪纳、威廉克里斯蒂)。其实二战后西方古典音乐演绎开始分叉,主要就是以切利为代表的浪漫派和以卡拉扬为代表的本真派,虽然本真派之中又可以分出若干流派,但是总的思想是一样的,就是尽可能地忠实于乐谱,尽可能少地自我发挥。卡拉扬号称要融合福特文革勒和托斯卡尼尼二者的风格,但是他的风格其实更接近托斯卡尼尼这个本真主义的始作俑者。而切利、朱利尼则是继承了二战前流行的浪漫派风格,他们不拘泥于乐谱本身,而是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对原谱进行变通,其实浪漫派才是忠实继承德奥指挥传统的衣钵。比较典型的代表一如前文所说的切利版本的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第四乐章末尾的Coda,再如朱利尼的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虽然他们的诠释可能并没有完全遵照作曲家的本意,但是在我看来却都是这首音乐的最佳诠释,而且听完他们的版本之后,再听其他人的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但是并不是说,浪漫派的方式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像莫扎特就不适合浪漫派的风格,而更适合本真主义。比如切利和朱利尼都指挥过几首莫扎特,但是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味,而最对味的还是马克拉斯的演绎。马克拉斯的莫扎特也算是我最早接触到的莫扎特了,而后来听过很多人演绎的莫扎特,我都没觉得有谁是超过马克拉斯的,这足见马克拉斯的对莫扎特诠释的功力之深。要知道,“先入之见”在音乐上并不灵,虽然第一个听的版本会影响到你对这首音乐诠释的感觉,但是真正演绎好的,就算你是已经听过几十个人的版本了,也不会影响到你对它的感觉,最典型的莫过于我对切利的布鲁克纳了。在听切利之前,我已经听过好多所谓的名版了,包括卡拉扬的、约胡姆的,但是就是没感觉,甚至让我觉得布鲁克纳交响曲也不过如此,但是直到听了切利的版本,我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布鲁克纳的问题,而是指挥的问题。而马克拉斯的莫扎特对我正好相反,他的莫扎特是我第一个听的莫扎特,后来我又听了好多莫扎特的名版,但是都没有马克拉斯的感觉,直到现在,马克拉斯的莫扎特在我心中仍旧是最好的莫扎特,尤其是他在TELARC录音的“驿角小夜曲”,这首小夜曲我其实好多年前就写过了,但是今天听来,仍旧无比的爽朗,充满了欧洲古典音乐在其生命力最旺盛的时代的自信和直率,和代表欧洲古典音乐传统终结的布鲁克纳和勃拉姆斯不同,它可能少了孤独英雄暮年的哲思,却有着浪漫派音乐所缺乏的纯粹和生命力。

说到这里,其实浪漫派风格和本真主义风格,两者也没有什么孰优孰劣之风,只是它们各有各擅长的领域。二战之前的欧洲指挥风格偏重于浪漫派,那是因为那会的音乐传统直接就传承自浪漫派的作曲家,甚至很多作曲家本身就是指挥家,他们指挥的重点也是浪漫派的音乐,我们现在所流行的巴赫,甚至莫扎特,都是二战之后才被重新发现的。所以,布鲁克纳的音乐,非得是忠实地传承浪漫派衣钵的指挥才能诠释出其原汁原味来,尽管指挥家会有所发挥,但是就算布鲁克纳在世,他也会欣然同意的,毕竟在他生前,就不反对对他音乐的修改。相反,莫扎特那个时代的音乐,却需要本真主义者来演绎,因为他那时的音乐创作动机很简单,甚至很单纯,它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思索和停顿,让忠实于原谱的本真主义者演奏再合适不过了。反倒是卡拉扬目光短浅,用本真主义的风格来演奏浪漫派的音乐,这本身就是南辕北辙,难怪我听了这么多唱片,就觉得卡拉扬录的奥芬巴赫的《快乐的巴黎人》还算不错,他的其他录音我都觉得很一般。

自从十年前开始决定写《莫扎特笔记》以来,我可以说一直都在坚持,虽然近年来忙于生计,写的频率一直很低,但我其实并没有停止,也没有停止的意思,今天再续一篇,顺便再推荐一下马克拉斯指挥布拉格室内乐团录制的“驿角小夜曲”,能够把我从切利的毒瘾中拯救出来的神版,不得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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