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篇九:古尔德的钢琴奏鸣曲

如果说我的人生中有什么最令我自豪和骄傲的事情,那莫过于坚持写作《莫扎特笔记》了,肇始于对莫扎特的热爱,变成了自己生命之中的一种坚守,不单单是记录自己听莫扎特过程中的感触,也是记录自己灵魂中的一些片段,尽管这些片段不是连续的,但是仍旧积聚了我这个轻度自闭症患者的许多情绪、思考和幻想。或许随着文字的越来越多,那些积累在这些文字之中的我的心绪会叠加成一个和现在的我完全不同的形象,甚至相比我这个肉身,这个形象是不朽的,每当想起这些,我就忍不住继续写下去。

但是俗事过多,我不得不为了生存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各种无聊、琐碎,甚至厌恶的事情和人上面,现在越来越少有真正闲适的时间去听听莫扎特了。离上一篇笔记又已经是一年多的时间了,这一年多来,我做了很多事情,有些是对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立足稍微有些作用的事情,比如我通过了国内的司法考试,办理了实习律师,通过了英国的律考(第一次),上上周还刚刚考了两门CPA专业课,也有一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甚至是徒劳、令我反胃的,比如艰难地在HKU毕业,以一个非常令人尴尬地分数拿到了2:1的学位,然而并没什么卵用,再比如工作中无休止地和毫无意义地杂事和沟通,然后发现这些浪费生命的事情给自己创造不了任何的价值。可以说,从2017年8月到HKU读书开始,直到这一周的两年多时间里,我就没有真正惬意地休憩过一次,即便是期间的假日和过年,都是承受着压力和心事度过的,真正能够放松地躺下来,什么都不想,任凭空中飘荡着莫扎特音乐地时候几乎没有,直到这周我忽然感冒了,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才能静下来再听听莫扎特。

这次感冒生病也是因为太累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工作累,而是自己给自己安排了太多的事情。我在去年就准备以后一边做律师,一边做学术,所以计划申请一下PHD,因为去年事情太多,所以没有来得及递交申请。今年把实习律师办下来之后,就把其他事情放在一边,重点准备PHD的申请,整个十一都在写research proposal,然后填写网申,另一个消耗精力的事情是联系推荐人,准备推荐信,我又找了研究生导师林老师当我的推荐人,上周就是我亲自坐火车去北京找林老师签字,顺便寄送一下大学成绩单。周五六点一下班就直奔火车站赶7点半的火车,周六一天安排地满满地,上午先去雍和宫还愿(谢谢佛祖保佑上了HKU,虽然发现上了也没啥用,以后我不会再去雍和宫了),接着马上去人大寄送成绩单和见林老师,然后下午先去见了一个以前的同事,发现这位比我还大三岁地大姐姐皮肤保养地奇好,像比我小10岁的样子,然后就去找有多年同床之宜的旧友高兄,在他家吃了饭,聊了会,然后直奔北京西,坐卧铺29个小时回深圳,我觉得我像是我的祖先霍去病一样,长途奔袭,高效解决问题。周一早上一下火车,工作的事情就接踵而至,马上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但是身体还是吃不消了,因为在北京时穿地太少,下火车的时候才2度,还是给着凉了,所以周一上午就开始打喷嚏,再加上劳累,周一晚上回家后直接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周二吃了点感冒药,虽然好了点,但是还是感觉很疲劳,看来年纪大了,这种长途奔袭的事情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就在自己因为着凉不得不放下手头毫无意义的杂事,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莫扎特,都已经忘了上次听莫扎特是什么时候了,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自己多年前下载的古尔德地钢琴奏鸣曲全集,这套录音室从1968年到1975年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录制的,正好横跨了古尔德宣布从演奏舞台退隐到他晚年的时间段。一生都醉心于巴赫的古尔德从他外在的表现来看,是看不起莫扎特的音乐的,比如他认为莫扎特的音乐享乐性过多,结构性太差,甚至断言莫扎特不是死的太早,而是死地太晚了,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不是因为他早早就奠定地江湖地位,估计古尔德早早就被音乐界的口水淹死了。从这套钢琴奏鸣曲来看,古尔德对莫扎特钢琴奏鸣曲的演绎也是不走寻常路,基本的演奏风格就是主流演绎的反面,尤其是如果熟悉奥地利学派的海布勒、巴杜拉-斯柯达或者布伦德尔的演绎风格的话,这种感觉就愈加明显。不管是节奏上、情绪上,还是对莫扎特音乐的态度,古尔德都极力对那些主流演绎风格进行彻底的解构,简单地说,他所弹奏出来的莫扎特,根本就不是莫扎特,不仅仅是那些主流的演奏家,就是莫扎特活过来,也要被他气死过去。

一个很明显的表现就是古尔德的演奏,感觉像是披着莫扎特旋律外衣的巴赫,这应该是因为古尔德太过迷恋巴赫,导致巴赫音乐的精神已经完全融进了古尔德自己的灵魂,在演奏莫扎特的时候也脱离不了这个巴赫的桎梏。巴赫的影响体现在很多的方面,包括对莫扎特钢琴奏鸣曲速度的平均化,该快的地方不快,该慢的地方又不慢,还有旋律的颗粒型过强,完全忽视了莫扎特音乐旋律的流动感,因此导致的后果就是情感因素的消失,代之的是刻意营造出的结构感,但是莫扎特的结构性远远不能和巴赫相比。可以说,莫扎特在音乐史上的一大贡献就是对古典音乐的巴赫传统进行了自由化的改造,就是将音乐从巴赫、海顿的严格的结构性框架中解放出来,从而为音乐能够承载更多的感情提供了更大的空间。而古尔德所做的,恰恰是要竭力摆脱莫扎特音乐这一核心的特征:去结构性,反而要给它们强加上结构性。这样我们也能理解为什么古尔德会讽刺莫扎特音乐的结构性太差了,因为他所期待和擅长的,莫扎特那里没有,而他所厌恶的,恰恰是莫扎特音乐的长处。从这个角度来看,古尔德的莫扎特其实恰恰反应了古尔德演奏的局限性,他对巴赫及其风格的过度迷恋,导致他无法接受其他的音乐风格,最后这种局限演变成了一种偏执,无法客观地对待其他人的音乐,

以巴赫的方式演奏莫扎特,如果换作一般人,估计早就被演砸锅了,但是古尔德凭借其超强的掌控能力,竟然把莫扎特演奏地有模有样,尽管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所以说,古尔德地这套莫扎特钢琴奏鸣曲,谈不上失败,恰恰是大师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看待莫扎特的方式,毕竟,艺术和哲学一样,永远没有标准答案,有的只是不同的看法和角度。有时候,古尔德也会不自觉地屈服于莫扎特的情感魅力,表现出自己一再掩盖的忧郁,比如K280的第二乐章,主题是后来K480中又出现过的“西西里节奏”,这是莫扎特钢琴奏鸣曲的慢乐章中唯一一首用小调的乐章,虽然知名度上比不上K480的第二乐章,但是作为莫扎特的早期创作,蕴含着非同寻常的情感层次,古尔德的演绎相比海布勒,还是快了点,但是还不像他对中期的几首奏鸣曲慢乐章的处理,完全给巴赫化了,剥离了绝大多数的情感因素。

当然,古尔德在莫扎特钢琴奏鸣曲的第一乐章,疯起来,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听他的第一乐章,就像早晨起床晚了的小学生风卷残云般地吃完饭,然后大步流星地去赶校车。不过,好在古尔德在演奏技巧上无懈可击,仍旧把这种急匆匆赶集的感觉保持地流畅自如,也是自创一派。

古尔德还有一个不算特点的特点就是他演奏时的自哼自唱,其实许多有个性的演奏家都有这个毛病,科林戴维斯也有这个毛病,但是这个毛病在古尔德的身上表现地尤为明显。他的自哼自唱简直可以当作他的录音里的一个伴奏了,但是,这个小毛病也不会影响到对古尔德演奏的欣赏。

古尔德的这套莫扎特钢奏我其实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虽然他的演奏风格和其他人的完全不同,但是一旦听进去,就停不下来了,而且越是年龄大了,越是喜欢他的演绎,我想可能是我越来越能理解古尔德的心境了。有可能我在上面对古尔德演奏风格局限性的论断太武断了,有可能古尔德不是不能像正常演奏家那样去演奏莫扎特,而是他觉得真的没有那种必要,他的莫扎特可以看作是一个一生未婚的老男人的故意调皮,巴赫的音乐太过严肃,宗教气息浓重,而且有着浓重的家庭主夫的成熟和呆板,这和古尔德个人的人生是完全不相符的,反倒是莫扎特音乐中所蕴含的童真和幽默,是古尔德从巴赫那里找不到的东西,所以他在演奏莫扎特的时候,将这种童真和幽默进行了自己的放大,其实也是他个人心境的外化。

这篇就暂时写到这里,其实古尔德的莫扎特还有很多值得写的地方,以后再继续接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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