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往往有两种错觉,一种是穷困潦倒的时候,以为自己百无一用,于是自轻自贱,干脆躺平等死,一种是意气奋发的时候,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谁都不怕,到处树敌,最后形势逆转,身死国灭。前一种错觉还值得同情,但是第二种错觉就是人蠢不能怪别人了,明明是顺风局,结果一手好牌打个稀烂,这种错觉的重要原因就在于不懂得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的道理。
懂这个道理的人,往往可以把逆风局改为顺风局,而不懂这个道理的人,则会把顺风局给玩成逆风局,活活把自己玩死。
前者,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晋明帝司马绍,这个小哥只活了23岁,但是雄才大略不亚于历代开国帝王,在东晋几乎要被王家取而代之的临界点,靠四两拨千斤的政治智慧,短短的时间内平定王敦之乱,延续了将近百年的晋祚,只是他祖上几代人造孽实在太多,败光了人品,他完成了这个高难度历史任务之后,就匆匆离世了。
平定王敦之乱后,很多人都建议晋明帝借此机会对王敦一族铲草除根,改变“王与马,共天下”的尴尬局面,但是这个时候的晋明帝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仅仅把首恶王敦一系法办,而王氏其他要人,包括之前首鼠两端的王导,依旧礼遇有加,甚至对王敦的一些同党,都宽大处理。你以为司马绍不想趁机中央集权吗,但是他清醒地认识到以司马家当时的实力,根本斗不过那些世家大族,尽管平定王敦非常顺利,很重要的原因还是王敦过于自大,树敌太多,得罪了其他大族,才导致其他大族站在司马家这一边。如果司马绍对王家大加讨伐,难免会让其他大族再生异心,到时候司马家可能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幸运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曹操官渡大败袁绍之后,在袁绍的军营中搜出很多曹操这边的人和袁绍暗通款曲的信札,有人便提议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砍了,这样的提议其实是出于人之常情,毕竟你吃里爬外,勾结敌方,而且证据确凿,于情于理都不能轻饶,但是曹操这时便显示了作为一个领袖的洞察力和决断,他让人把这些书信全都烧掉,说“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汉光武败王朗,明成祖败建文,都有过类似的操作。足见,这都成中国历史上帝王的教科书式操作了。
相反,英国这边的君主就显得幼稚很多,詹姆斯二世用自己的悲剧活生生地践行了后者。如果不考虑现代宪政理论给历史覆盖的一层决定论的光环,光荣革命的发生其实极具偶然性,甚至完全可以避免的,它之所以发生,主要原因还是詹姆斯二世这个人太蠢了,完全不懂上面这个中国历史上的常识性的道理,不放过别人,最后别人也没放过他,把他给革了。
詹姆斯二世在倒霉之前,和晋明帝其实很像,他在他爹活着的时候,还是海军司令,也算是英明神武,而晋明帝在继位之前,其实也是主战派,王敦甚至在气死司马睿之后想废掉司马绍的太子之位。两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是否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可以说詹姆斯二世就是被胜利冲昏头脑版的司马绍。本来詹姆斯二世即位的时候,形势一片大好,这点比司马绍强百倍。他从父亲查理二世手里接手的英国歌舞升平,尽管君主信仰天主教,但是经过查理二世颇具手段的平衡措施,英国内部各大新教势力也都是能接受一个天主教君主的。即位初期,英国就爆发了信仰新教的蒙茅斯之乱,但是很快就被平定,并没有引起太大的社会动乱,可见英国社会总体上是忠于詹姆斯二世的。
但是詹姆斯二世取得平乱胜利后,这下觉得自己牛逼了,感觉所有新教徒都要害朕,朕得斩草除根,开始在英国丧心病狂地推行天主教复辟,迫害新教徒,最后逼得新教徒只能从海对面请来一个新教徒荷兰人做英国国王,废掉了他的王位。詹姆斯二世的闹剧,根源就在于他没有明白上面这个道理,不放过别人,最后别人也没有放过他,成了丧家之犬,客死异乡,好不凄惨。蒙茅斯如果也有政治智慧,隐忍几年,别那么着急发动叛乱,静静地看着詹姆斯二世装逼,可能到时候他真的会被新教徒接回英国,光明正大地做上英国国王,这好事真的轮不到荷兰人威廉。
这是一种驭下之道,也是人生道理,虽然这个道理听起来简单,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现实中很多人严于律人,宽以律己,比如很多大龄女征婚,对男人提的条件那叫一个高,但是这些条件她自己符合几条呢?之前看过新闻,说一个女的因为辅导孩子太过失望,自己竟然精神错乱了,我就想对这些人说,你要你娃考名牌大学,但是你自己是名牌大学的吗,你都考不上,为什么觉得你娃有这个能力?还有很多人,说别人这个做不好,那个也做不好,但是让他去做,做的还不如别人,你自己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职场中,很多所谓的领导,像詹姆斯二世那样把顺风盘给折腾成逆风局的蠢猪笨牛我都见识过好几个。正因为现实中这样的蠢货太多,才导致社会乌烟瘴气,日益草台化、低俗化、内卷化。
智慧的人,恰恰相仿,他们会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我现在也这样要求自己。年轻的时候,我也不成熟,但是经历的事情多了,读的历史多了,就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我现在从不要求别人要怎么样怎么样,周围的蠢人多,但这是正常的,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都是蠢人、坏人、贱人,你不能和蠢人较劲,你要让他们变得高尚起来、变得明智起来、变得有气节起来,还不如变成女娲重新造人。你苛求他们,他们反过来会把你给消灭掉。我只会自己要求自己,自己提升自己,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更高尚、更明智,这并不是吃亏,晋明帝、魏武帝、汉光武、明成祖会觉得自己吃亏吗?詹姆斯二世倒不吃亏,最后成了丧家之犬。所以这样做是把自己提升到一个比常人更高的精神维度,能做到这点的人很少,但也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领袖,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少数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