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篇十:渡世间的鬼——解读莫扎特音乐的另一个视角

过年之后,我看了看《金瓶梅》这部奇书,自觉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已经有了剥去其淫秽外表而窥探其世情风俗画的意境的能力,事实上,我的确在书中看到了种种大悲凉和大伤怀。不是有句评价:“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我对号入座了一下,竟然发现我还算是个君子,因为读完之后,一想到书中那些人物的命运,心中就会起丝丝不绝的凉意,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道:“这些人哪里是人啊,简直就是一群生活在世间的鬼!”事实上,我在这个世上也经历了三十多年的是是非非了,慨然地发现书中的这些人的想法和人生态度,皆与我经历的世上的人是一样的,甚至也和我的心境是一样的,原来我们都是一群在世间的鬼。

因为这点思考,我重又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开始构思写作的一篇文章《论死和永恒》,那篇文章最后卡在了人生在世的初始意义到底是什么这样一个根本问题上,那个时候我还是把人定位为“人”的,直到读完一遍《金瓶梅》之后,我才茅塞顿开,意识到我一直以来思考的角度就是有问题的,难怪后来写不下去了,于是我也有了意兴写写这篇文章。

话说,自从去年三月写了上一篇《笔记》之后,都一年没有动笔了。谋生真是一件非常非常消耗灵气的事情,我在以前上学的时候,可真是笔耕不辍,文思涌泉,就算在人大这种文科大学都算的上是一个才子,时不时还能写写诗词歌赋,就算是2010年最穷困潦倒,又被女人甩了这么几欲寻死的时候,我都能写出一些应景的好句子,比如:

 

“月下清宵独梦寒,斯人已去再不还。

黄沙京畿笑花间,粉蝶嵋城拜佛前。”

 

现在看看这些句子,都觉得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太有才华了。

但是现在算算,我上一次写诗都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写诗的灵感了。难怪以前的那些艺术家,文学家,宁愿饿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等赞助人施舍,也不会去社会上谋生。但是我要不是不工作去,哪有什么赞助人支持我,早就喝西北风去了,所以,慢慢的,我也就从一个“才子”变成了一个俗人,一个为了吃饭,为了房子,为了女人发愁和奔波的大俗人。不过,好在我还算是读完《金瓶梅》深感畏惧的君子,所以还能保持一些本性,虽然写诗词的灵感没有了,但是至少还能写写这些无病呻吟的散文,聊以蕴藉一下我这个老文青的心志。

其实说我自己是个老文青有点不合适,上大学的时候,那时真是文青,但是自从走入了社会,才知道自己成熟地太晚,当文青给不了我饭吃,我就变得越来越入世,所以现在其实也不能算是文青了,很多文青必备的一些技能,其实我都是不会的。而我这么多年都一直致力于学点Professional的东西,比如在比利时学了一年的金融,又比如从2010年开始就一直努力去读的法学院。从2010年到2016,整整走了六年的弯路,话说H法学院是我2010年人大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就想申的,但是期间经历了好多人世间的大坑,遇人不淑也好,自己作死也好,反正是导致我迟迟未能成功,这期间我真称得上是“老骥伏枥,志在四方;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直都在默默地坚持,期间还特意去比利时读了个金融硕士,作为读JD之前的知识准备,因为我觉得以后要做资本市场和税务方面的工作和研究,不懂点金融专业的知识是很难做好的。绕了这么大的一圈之后,我才算回到了远点,中间已经过去了六年,我也从六年前还很有才学的一个有志青年,变成了被这些年所遇到的各种世间的鬼“千锤百炼”,被各种大龄剩女鄙视地不要不要的老屌丝,唯一没有变的还是那颗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心,今天终于把这扇门打开了。打开之后,我并没有兴奋和开心,因为这仅仅意味着另一番磨难的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我和其他人一样,也都是一个鬼,所以既然是鬼,是需要超度的,那么靠什么渡呢?至少对我来说,坎坷和磨难就是渡我这个鬼的船。

我想自从我想通了这一点,我对莫扎特的音乐,尤其是他晚期的音乐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境界。其实,在之前的很多莫扎特音乐的评论中,都有类似于“天籁之音”,“上帝的声音”之类的评价,但是我觉得他们和之前的我都没有接触到莫扎特音乐的独特的视角,现在我才意识到,和其他人的音乐相比,莫扎特的音乐不是写给人听的,而是人写给鬼听的。所以现在想想莫扎特的音乐和其他人的音乐的不同,就很容易解释了。莫扎特之后的那些作曲家们,包括贝多芬,马勒这些划时代的人物,其音乐都尽情宣泄着情绪,这些作曲家们自认为这是写出了人内心的呐喊和感情,但是却不知道,他们的音乐,都是鬼写给鬼听的,所以会有那么多的拥趸。而莫扎特的音乐虽然也是写给鬼听的,但是却是人写出来的,所以有着后来那些音乐家音乐中所缺乏的纯净和淡然。这点在他的晚期音乐上表现尤其明显。《魔笛》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歌剧,但是我总是找不出喜欢它的理由,因为我能够非常分明地感觉到这部歌剧不仅仅和其他人的歌剧很不一样,甚至和莫扎特的其他歌剧也很不一样,现在看来,我似乎找到了其中的原因:和《魔笛》相比,其他的歌剧似乎都还脱离不了对世间的欲望和罪恶的迷恋,即使是用美好的音乐装扮起来,但是恶终究还是恶,所以有了《费加罗婚礼》中无休止的情欲,有了《唐乔万尼》中至死不终的罪恶,还有《女人心》中对欺骗这种最基本的“人性”的展示,但是在魔笛之中,无论是剧本本身,还是音乐本身,都是不夹杂着这些世间的恶的,它俨然摒弃了展示那些恶可能带来的另外一种世俗的美妙,而将所有世俗的感情剥离,代之以距离心灵最遥远的祈祷和灵动,而这些才是能够打动我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也许经历了更多的磨难和世间各种鬼的锤炼,才会获得写出这种“人”的音乐的能力。莫扎特虽然死的时候很年轻,但是在在那么年轻的时候便也是在从萨尔茨堡到维也纳,到布拉格,到林茨的路上饱尝了人世的心酸,这些心酸才酿就了他晚年中超脱于世俗之恶的“人性”。和莫扎特类似另外一个人,也是我很喜欢的拉莫,他“1683年生人,1764年去世,五十岁之前一直在各地游荡,后来到了巴黎,也没有正式工作,只静悄悄地做音乐理论研究,四十多岁才娶上老婆。五十岁时,《希波拉底与阿里奇艾》横空出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平均每年一部的节奏出歌剧,出了很多巴洛克时期的经典歌剧,一直出到八十岁去世。PS:歌剧我只喜欢两人的,一个是莫扎特的,一个是拉莫的~”(这是我在知乎上的一个回答)。当然,拉莫以后会单独撰文聊聊,我之所以把他和莫扎特放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年轻的时候对世俗的“鬼”的世界经历地透彻一些,可能对未来的创作和心境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契机,虽然这个契机本身也很不舒服的。相比之下,那些没有经历过太多世情的音乐家的作品,就显得很肤浅和单薄,比如门德尔松和舒伯特的音乐,这些都是即便在鬼的世界中都还不是最重要的鬼写给另外的鬼的音乐,当然,舒伯特晚期的若干音乐还是有莫扎特的味道的。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安慰自己,因为我虽然有小才华,但却永远不可能成为那种少年得志,意气奋发的霸道总裁了,我经历了这么多世间的人情冷暖,是非善恶,总的感觉就是这个世间冷比暖多,恶比善多,但是我依然不想像大多数人那样沉沦在这个世界之中,像《金瓶梅》中的那些人一样,毕竟我读了这本书之后,没有心生欢喜,更没有心生效仿之意,可见,和那些世间的鬼相比,我是有些许人性的,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我能这样情有独钟地喜欢那么遥远的莫扎特和拉莫,而且我也相信保有一些人性的人还是很多的,毕竟世间并非所有的都是鬼,至少我可以确认《金瓶梅》的作者就是一个充满人性的人,否则他不会那么超然地把世间众鬼的恶写地如此自然,因为他已经没有心结了。同理,我坚信,莫扎特在写《魔笛》的时候,也早已没有心结了。

PS:本文的题目“渡世间的鬼”,其实是日本电视剧《冷暖人间》的日文原名。我以前挺喜欢看这部剧的,有一次和林老师提起这部日剧,他说本剧的日文原名其实是“渡世间的鬼”之意(渡る世間は鬼ばかり),当时我颇有恍然大悟之意。直到我读完了《金瓶梅》,才倍感醍醐灌顶,我想编剧起这个名字,是极有深意的,相比之下,央视的翻译就是乏味了很多。所以,我就借了本剧的剧名,作为我本文的题目,以示这几年来我心境的巨大变化。

《莫扎特笔记》卷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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