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篇六:杰佛里•塔特的莫扎特

在我的莫扎特唱片之中,交响曲的版本是英国指挥家杰佛里·塔特在EMI的录音。以前我像大多数乐友一样,选择莫扎特的交响曲版本的时候专注于寻找那些非常著名的指挥家的录音,我一开始听的就是德国指挥家伯姆的演奏,那是一个很经典的版本,也是大乐团演奏莫扎特的典范。但是经典归经典,但是我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它是真正适合我的版本吗?就像感情一样,我们会非常喜欢一个人,但是往往却没有关心这个人到底适合不适合你。我现在要说也算一个老男人了,世间的道理也懂了不少,其中一个道理就是选择音乐的版本的时候,不要盲目追求那些著名的大众化的版本,而要找那个真正适合你的版本。每一个录音都有着它自己的价值,但是价值是一种双向的感觉,一个录音有价值,是它对于某一个人有才产生了意义而已,这正是世界万物的一种局限,但是局限并非坏事。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价值,但是对你来说,在你的一生之中,只需要感受到几个人的价值就可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价值就像爱情一样,是自私的,是属于少数几个人甚至只有一个人的专利。杰佛里·塔特的莫扎特就是那些属于我的莫扎特录音之中的一个。

算起来,我喜欢的莫扎特演奏者在中国并不是那些太有名气的人,比如马克莱斯,奥康纳,还有今天我说的杰佛里·塔特。我第一次接触他的莫扎特录音是他只会英国室内乐团的第四十一交响曲。当时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四十一还算可以,是典型的英国指挥风格。但是听着听着,慢慢得发现了其他著名的英国指挥家都没有的一些东西。我感受了强烈的极具个人风格的坚定和隐藏在悲剧情节后面的自信。我最喜欢的马克拉斯能够把莫扎特的雅致发挥到极致,即使我们平时听得最烂俗的弦乐小夜曲都能够让你听得耳目一新,而塔特的诠释却是一种混杂了模糊的德国精神的英国演奏。我们知道,德国指挥家并不擅长演奏莫扎特,大乐团编制和对整体效果的追求,还有对音乐之中浪漫主义精神因素的过度追求导致了德国指挥家的莫扎特有时显得比较臃肿,或者缺乏灵气。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塔特能够在英国指挥 的传统之内成功地发挥了德国指挥擅长的精神宣泄呢?而且这种宣泄让我们感到的大气,而不是臃肿。

我一开始觉得这可能是和他指挥的乐团有关吧,他指挥的是英国室内乐团。我一直觉得演奏莫扎特的音乐最佳的组合就是英国(或英国传统)指挥家加一个现代室内乐团。现在好多人喜欢听本真演奏,但是我不适应这种演绎方式,因为我觉得莫扎特的音乐之中,那种温暖的感觉古乐是无法传达的,而大乐团又显得过于火爆,只有现代室内乐团才能够达到这种中庸的效果。实际上我最喜欢的版本基本都是这种组合,比如马里纳和圣马丁田园学园,马克拉斯和布拉格室内乐团。英国室内乐团是世界范围都首屈一指的室内乐团了,虽然叫室内乐团,但是它的编制比一般的室内乐团要大一些,所以我想塔特能够指挥出这种效果,应该和他选择的乐团有关。

后来我了解了一下塔特的生平,才发现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原来塔特是一个残疾人,他一生下来就患有脊骨分裂症,骨盆变形,双腿麻痹。他在剑桥大学里面学习的也不是音乐,而是医学,毕业之后还当过一段时间医生。从这段经历我们就能够看出塔特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了,忍受这身体残疾本来就是一件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完成了医学学业,并且当了一段时间一生,这得是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才能实现事呀。当然,他最爱的还是音乐,后来放弃医生职业,成为了一名专业的指挥家,并且表现出了惊人的音乐才华,成为了英国最著名的指挥家之一,只不过在我们中国他还没有受到应该有的关注而已。了解了他的身世之后,我便猜想他的独特的指挥风格会不会和他的生活遭遇有关。当然我的这种说法只是猜测而已,也就是在笔记里面写写而已。有一点不容置疑的是,他的交响曲的确是我最喜欢的莫扎特演奏了,尤其是四十一号,在干净明晰的织体背后我看到了更丰富的感情,而不仅仅是音乐本身,其实每一个演绎都会带上指挥家个人的色彩,这也是我们那么热衷于比较不同的版本的原因之一了。我们喜欢一个指挥,就是因为属于他的那种感情,同样也属于我们。坦率地说,我是一个内心深处极其矛盾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我的心灵之中的各种情绪(喜剧意识和悲剧意识,自卑和自负,坚持和软弱,等等)都在对撞,这让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世界,因为我已经被自己的内心所累,不愿意再被世界所累了。我曾经选择学习过哲学,或许那就是我内心深处希望自己去了解人的心灵,能够让自己的内心变的更加轻松,但是后来发现哲学不是我应该追求的,我意识到心灵是不能直接和心灵去交谈的,当我试图和康德对话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在自言自语,它只会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复杂,而我最需要的是简单,因为我一直缺乏简单。在我追求简单的路上,我发现自己的矛盾和简单纠缠在一起,似乎是两种力量,现在还不分胜负。因为如此,我在塔特的音乐之中找到这种类似的情绪的时候,才感到颇为亲切,也许其它人是感觉不到这种亲切的。我想完美的艺术的介质都不是完美的,莫扎特的后期交响曲到处是乐思的冲突,而指挥他的塔特或许也遭受过我们所未曾有过的痛苦,而我发现了它们,找寻到了自己和内心互通的东西,所以才感到很亲切。塔特的莫扎特的确是属于我的莫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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