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第四卷已经到了尾声,快写完了。笔记自从零八年开始,已经持续了三年了,断断续续写了这么多。其实一点也不多,尤其是来美国之后,更是稀稀拉拉,母鸡生蛋一样。可能变了环境,没有变成自己设计的那样,也就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了。可是,谁说写作必须要有闲情逸致?甚至写作完全是和闲情逸致不同的另外一种生存状态。我们每个人,除了平时的主业(多数不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是,那你太幸福了),那么剩余的时间你会怎么打发?有人可以消磨于所谓的闲情逸致,有的人也可以把它用于写作。 在现在的世界潮流之中,写作已经变得在不像以前那样严肃,人们甚至不再苦于费心费力地把自己的内心一丝一缕地抽出来编织成自己心灵的素描,他们开始沉醉于微博,或者FACEBOOK的状态,靠下面累积如山的回复来填补自我内涵的空虚。但是,我越来越发现自己是一个反潮流,发常规的人物,或许这正是我的命运。我还是喜欢能有空静下来仔仔细细地写点东西,陈述一下自己,不对谁说,只对自己说。这么说来,我似乎真的有点自闭倾向。我听说那位加拿大的古尔德,隔绝人世,无聊的时候,会给自己打电话打发时间,这怕是更严重的自闭了。不过既然选择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这样,我乐于这种生存方式,在别人每天把时间用在IPAD上的时候,我更愿意听听莫扎特的音乐,写下自己的心情,把自己的生命投射到自己的文字里面,这或许可以宽慰一下我一直以来对永恒的无限倾慕的心吧。
我现在都在问题自己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忽然间想到写安魂曲了?这对于莫扎特是一部不详的作品,他都没来得及完成就死了。而我,一直对安魂曲敬而远之,不是因为它不好听,而是因为我觉得我根本不是听它的时候。安魂曲,顾名思义,它的目的在于“安”,而要有“安”,必须先要有“不安”才可以的。所以,莫扎特一生颠沛流离,但是却从来没有写过安魂曲,而他写安魂曲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要死。只能说,他感觉到,自己是该写安魂曲的时候了,他的生命已经经历了足够的“不安”,他不再希望自己继续在那些不安之中强颜欢笑了,于是他需要自己的灵魂彻底地休息一下。所以,我更倾向于把安魂曲看作是莫扎特对自己那无法控制自己的生命的心灵的宽慰:生活总不能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尽管活了一辈子下来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到,自己当初怀抱的理想一个都没有实现,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莫扎特可能写安魂曲的时候内心也是这样对自己的诉说的。
莫扎特的一生,在世俗的眼光看起来,的确是不无遗憾。他当初那么勇敢地来维也纳,舍弃萨尔茨堡安稳但是却无聊的生活,内心未必不是雄心壮志,做好了各种如意的打算。没有这么好的梦想,他干嘛来维也纳呢?就像我没有雄心壮志,为什么会千辛万苦来美国。但是,当现实让你意识到你的每一个如意的算盘其实都是幻想的时候,我们该怎么面对?
莫扎特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固定的职业,他不是不想,而是真的没有能够找到。千万不要问以下若弱智的问题:莫扎特那么一个天才,找好工作岂不是如探囊取物?现实其实恰恰相反,你越是天才,你越发现自己难找到工作。莫扎特于是在维也纳这么一个他当初笑哈哈地来到想征服的地方飘零了一辈子,最后他没有征服这里的人,但是,他征服了世界,不仅当时的世界,还有以后的世界。
我之所以今天想写写安魂曲,就是因为我这一年的经历让我同样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命运的强大。我和年青的莫扎特都一样有过雄心壮志,都会计划自己看起来那么缀手可得的光辉的未来,都经历了这些未来一个个在脑海中破碎的阵痛。现在我一个人在纽约,回想自己的一年,心路历程又多了一分沧桑,我依然有雄心壮志,但是和纽约的湍流不息的人流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比起来,我的这颗小心脏未免显的太渺小了。是啊,我怎么可能轻易地改变那些和我一样都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人群,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在这个城市里面,生命将他们变成了隐藏了自我的人,我怎么可能轻易地改变那些象征着西方文明的冠冕堂皇的强大的大楼呢,我甚至连自己的改变不了了,我只能顺从着命运,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工作,延续自己的生命,然后由它来摆布自己。我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或许萦绕过莫扎特的“不安”, 它让我第一次那么缺乏自信,那么想放弃。
记起了以前见过的一句话,它好像是贝克莱的墓志铭,但是原话记不清了,大致意思是:我在年青的时候,曾经梦想改变整个世界;当我中年的时候,我的梦想是改变我的国家;当我年纪再大点的时候,我只想改变自己的家庭;当我老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只能改变我自己,但这时已经晚了。
《莫扎特笔记》卷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