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结论
就像上面的所有文字所呈现的，本文探讨了福泽谕吉的近代化思想，这个近代化思想是以其独立思想为主线的，而这种独立分为两个重要的部分，也可以说是他所倡导的独立必须所经历的两个步骤，那就是个人的独立和国家的独立。没有个人的独立，就没有国家的独立。个人独立是国家独立的基础和保障。在对福泽这个思考主线的梳理过程中，让我们认识到隐藏在其中的一种不变的思想：那就是福泽谕吉的国家意识。
丸山真男诠释福泽谕吉思想时所采用的相对性理论给我们富有意义的启发，他的理论提醒我们在分析福泽谕吉的近代化的独立思想的时候，要把这种思想放到一种关系当中去考虑，这种考虑又建立在福泽对于他所在的时代的日本国家的命运的探索之上。在《劝学篇》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追求个人的独立，反对传统的封建观念和意识的福泽谕吉。不能否认，他对于个人的独立的追求受到了西方的启蒙思想的影响，正是这种关系，决定了今天学术界主流的对于福泽思想的态度。他对传统的封建观念进行批评，他宣言一种新的人和人之间的平等关系，他赞赏对于人间的优秀品质的追求，并且断言，正是在这些的基础上，社会才会摆脱掉那些已经陈旧的，落后的观念和等级制度，真正地成为一个认可人和人之间的平等关系，有助于人人实现独立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之中，人的尊严会得到维护，人的基本价值会得以彰显，人能够在真实的人的意义上享有人应该有的那些权利，这些权利是人天生就拥有的权利，并不是任何其他的团体或者组织的恩赐，为了保护这种权利，人应该竭尽他所有的努力。
诚然，在这种意义上，福泽谕吉真如常言所说的是一个启蒙主义者，拥护民权者。然而，我们不能忽视他思想之中的另外一面，而且是更加重要的一面，那就是他的国家独立思想。福泽谕吉不厌其烦地强调独立，其原因就在于日本之前的不独立或者欠独立的状态，这其实是一种蒙眛的状态，尤其是相对于西方文明来说。这对于日本国家来说，也是一种蒙眛的状态。如果要打破日本国家的蒙眛状态，只能先打破日本国民的蒙眛状态，使之破除各种陋习，学习新的思想，追求自身的独立。所以，福泽谕吉的独立思想本质上是一种对于日本人的启蒙，这种启蒙的目的是对于国家的启蒙。福泽从小便深知日本封建观念之弊端，这也是他后来热衷于西学而讨厌汉学的原因。他的《劝学篇》写得浅显易懂，目的便是为了能够使尽可能多的人去读懂其中的道理，从而使更多的人认识到独立的重要性，更多的人摆脱掉蒙眛的状态，这样日本国家也就可以摆脱掉这种状态，实现独立。
从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推知，国家的独立并不是孤立的，它是个人独立的实现的必然后果，是个人独立的目的所在。社会上每一个人都得到了独立，那么国民便实现了独立，国家自然也便实现了独立。国家的独立和文明是分不开的，甚至国家独立本身就意味着实现文明，文明的实现意味着对于西方文明的吸收。这是福泽对于改变当时日本的国家状况提出的最主要的方案。对于西方文明的学习和吸收，就是实现日本的文明。这也是由当时日本的智德状况决定的。因为日本固有的文明已经不再适应日本当时的智德发展状况，而在世界的所有文明之中，又只有西方文明是最先进的，并且日本传统有着许多和西方文明相通的东西，西方文明在日本不会水土不服，所以日本若要实现文明，便只能去学习西方文明了。这便是《文明论概略》全书所要传达的东西。
那么我们从他以上的思想之中能够得到什么启示呢？这便是我上文所提到的国家意识。国家意识是福泽谕吉思想的灵魂，也是本文论述的归结之所在。我们只有注意到他的思想之中存在着不变的国家意识，才能够从一个比较宏观的视角来看待福泽谕吉的思想，从而避免那种片面的，矛盾的看法。这种相对性背后的绝对性也是丸山真男的理论给我们的最有益的启示。归根结底，福泽的个人独立思想，就是在一种国家意识的指导下展开的，虽然我们往往会忽略这一点，但是没有国家意识的存在，我们就无法理解他的个人独立思想和国家独立思想之间的统一性和过渡性。在这种国家意识之下，讨论完了个人独立，必然要去讨论国家独立。当然，日本学习西方文明并不是为了成为西方的一员，而是实现日本的独立，实现日本在国际上可以和西方国家有同等的地位。无论怎么样，日本国家都是福泽谕吉思想最深层次的出发点和归宿。
但是在大多数的关于福泽谕吉的研究之中，我们看到的是正如前面所说的割裂的，片面的意见，然而，在意识到他的思想之中的国家意识的前提之下，我们应该如何审视这些意见呢？
事实上，这些意见的产生不是没有原因的。福泽晚年在自传之中回忆，在明治实现开港接受了西方文明之后，他非常高兴，但是当明治政府召他进入政府任职的时候，他却一口回绝了，后来政府奖励他，他也回绝了，并且认为如果政府要奖励学者，那么就也该奖励买豆腐的[1]。从这些事情可以看出福泽谕吉对于政府的态度。但是正是从他的这种态度，外界对于他的思想的研究才会出现那么多的误解。当他拒绝参与政府的事务的时候我们便说他是一个民权主义者，宣言人的自由和独立；当他赞赏政府的行为的时候，我们又说他走向民权的独立面，思想变地反动了。这些意见进一步造成了对于福泽谕吉的思想研究的困难。
我们只要去参考一下他同时代的和后来的研究者的评价就会发现在不同的人眼中福泽谕吉的历史地位是不一样的。在他之后的一些马克思主义者虽然承认了他早期思想的积极意义，但是过度地责难他晚年思想之中的保守立场，比如片山潜和幸德秋水都批评福泽谕吉站在了劳动人民的对立面。后来永田广志也说福泽谕吉的思想是“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2]。这些批评大多认为福泽谕吉后期强调国权是一种对于他前期追求个人平等的反动。这种评价在现在的中国政治环境之中或许还有市场，但是显然它们已经过时了。后来出现了远山茂树，丸山真男等一批优秀的福泽谕吉思想研究者。他们或者是从日本的近代化的大背景下或者在更加抽象的层面上来考虑福泽谕吉的独立思想，逐渐认识到了他思想之中的内在统一性，从而为现代福泽谕吉思想研究指明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我们所要明白的是，考察福泽谕吉的独立思想是不能把它同日本的近代化的历程相脱离的，可以说其思想的意义就在于它对于日本近代化的意义了，而他的思想和日本的近代化相互联系的纽带就是他的国家意识。意识到这种国家意识，我们才能够正确地看待福泽谕吉的独立思想，也才能发现以上关于福泽谕吉的批评之中的误解和失误。这些批评本质上都是把福泽谕吉前后期的思想人为地分割为两段，而且是没有多少联系的两段，他们认识到了前期福泽谕吉在前期强调个人独立和民权，后期在强调国权，于是主观地认为福泽谕吉的这些观点背后就不再有更深层的原因，这两部分不存在多少关联。于是又在这种预设之下去考虑福泽谕吉的思想，自然会造成误解。这种误解的根源在于对于他的个人独立思想背后的国家意识以及对于个人独立和国家独立的密切关系的忽视，也就是说没有认识到他思想之中的始终如一的国家意识。在《劝学篇》之中，国家的已经占据了一个重要的地位，而在《文明论概略》之中福泽谕吉已经不断在强调国权的重要性了。可是，在日本很多人只是更多地批评他后期思想之中对于民权的漠视。这些批评正如我前面已经多次提到过的，是过于简单地看待福泽谕吉的思想，或者把政府和国家等同起来。其实在此之前，正如我们可以从对《劝学篇》和《文明论概略》的分析之中发现的，福泽谕吉没有过度地强调民权，在此之后他也没有过度地贬低民权，因为他的国家意识一直都没有改变，这种国家意识是和时代紧密相关的。所以对于这一点我们必须从时代的角度来看待，而不能仅仅从一种偏见或者错误的预设出发来考虑。只要我们意识到他思想之中的国家意识，那么这种误解和偏见自然就消失了。
所以，归结起来，本文所做的分析和论述简单地说就是试图呈现一个统一的完整的福泽谕吉。虽然以这么一篇篇幅有限的论文还不足以勾摄福泽谕吉思想的全貌，但是本文有意识地避免了过去研究之中的那些对于福泽谕吉思想的割裂的，片断的或者表面化的解读。正如丸山真男试图在福泽谕吉思想之中发现一种统一的思维方式，本文则试图在福泽谕吉思想之中发现另外一种统一性，这种统一性对于我们合适地理解福泽谕吉的思想更为重要，因为它本身就是他的思想的一部分，而不是他思想的组织方式。那就是他思想之中的国家意识，它贯穿于福泽思想的始终，无论他早期被认为是倡导民权，自由和个人的独立的部分，还是后来宣传西方的文明和日本国家的改造，从《劝学篇》和《文明论概略》写于同时期这个倾向来看，关于日本的国家意识始终是他思维的出发点，也是他的思维的目的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们起码可以对于福泽谕吉的思想形成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只要能够实现这点，本文当初写作的目的也就实现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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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armen Blacker: The Japanese Enlightenmnet,:A Study of Writing of Fukuzawa Yukichi,, Cambridge Press,1954
[3] Earl H Kinmonth: Reconsidered Fukuzawa,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37
[4] Koizumi Shinzo: Fukuzawa Yukichi , Japan Quarterly, 11:4
致谢
本文是在林美茂老师的指导和督促下完成的。算起来，整个的写作断断续续经历了几乎一年的时间。原先的初稿到现在的完成稿，早已经面目全非，然而，令我高兴的是，每一次修改我都会发现一些新的问题和更合适的看法，从而使论文在最后的时刻能够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呈现在大家面前。
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从林老师的指导之中受益匪浅，他有学者所应该有的严谨和批判的意识，对于论文的要求也非常严格，另一方面，对于学生的指导又是非常耐心和仔细。正是在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对学生的殷切关心的熏陶之下，使我学会反省、能够静下心来、充满信心地完成这篇硕士论文，完成自己的一个学习和成长的过程，其间所学到的东西不仅仅使本论文的写作受益，也是我今后人生之中的重要的财富。所以，在论文最后完成之时候，对于林老师长期来有意义的指导和帮助，表示我由衷的感谢。
当然，我还要深深地感谢哲学院外国哲学研究室其他的各位老师，感谢你们对于我多年来的教育和培养，感谢你们在我论文写作过程之中为我提出的宝贵的意见，由衷地向教诲我、关爱我的老师们表示我的感谢。本文正是在老师们的批评、有益的建议、自我反省、学会思考的过程之中完成的。
霍晓斌
二零零九年五月， 二零壹七年二月重发
[1] 见《福泽谕吉自传》之《王政维新》
[2] [日]铃木正, [中]卞崇道等著:日本近代十大哲学家,11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